【人物專訪】張草:小說要反映作者的內心

《雲空行》是本奇書,而張草是個奇人,奇人寫奇書,很合理,但把奇書寫得這麼精采,不太合理。故事描寫一名道士遊歷世界的所見所聞,架構看似單純,但背景卻設在百妖群起、暗無天日的黑暗世代,揉雜虛實想像,穿梭古籍經典,內容實則博大而精深。而能以如此純熟的功力,交織不同元素,淬鍊出筆下狂放的奇想世界,唯有張草。

出生馬來西亞沙巴州,張草身兼多職(作家、牙醫、合唱團)、兼具多藝(寫作、書法、繪畫),更因閱書無數而有一個奇異的綽號:人肉百科全書。採訪正式開始前,張草正與我們分享剛從書展帶回的戰利品,一本探索大腦的書籍,他侃侃而談從中獲取的種種神奇,但其實我們更好奇的是,眼前這位雜食通才創作者,其大腦內部,到底有著什麼不可思議的結構?

 

│雲空重啟復活│

思考異於常人的張草,從小學開始,就四處和同學分享他獨特的「世界觀」。譬如他會問,「你不覺得,人一出生,就是馬不停蹄地往墳墓中走去嗎?」初中時,又向朋友說道,「你們有沒有想過,眼前看到的東西,不一定是真正看到的,而是我們腦海中顯現的呢?」千奇百怪的想法占據他的腦袋,也漸漸地開啟了他創作的契機。

十八歲時,張草開始發想雲空的故事,他以揣摩南北宋朝人民在國家滅亡之際的心情為起點,創造出各式江湖人物,展開漫長又驚心動魄的旅程。而這本書的出版,其實也與雲空一樣,充滿著許多坎坷的經歷。

來台就讀台大牙醫系時,張草便帶著雲空的手稿到處投遞,一年過去,在幾乎就要宣告停筆放棄之際,才終於收到《皇冠》雜誌的錄取信,張草說,看到這封信,整個心情都爆炸了!雖然當時雲空寫了八篇,但因為沒有讀者,也就失去把故事寫下去的動力,他當下立刻就打電話給同在宿舍的姊姊,興奮地說:「雲空復活了!」

然而《雲空行》的發行,並不如想像中的順利,除了火候仍青澀,龐大的故事架構也欠缺詳實的古籍資料佐證,加上當時盜版猖獗,《雲空行》系列因此留下了許多伏筆與懸而待解的遺憾。

因此,當《雲空行》決定重新修訂再版時,張草說,那心情簡直比求婚成功還甜蜜,就像是看見雲空第二次復活一般!過去未能彙整的資料,於今浩如煙海;從前未有的經歷與體悟,如今了然於胸。二十年來,雲空的故事從未於張草腦海中移除,長久的醞釀與積累,就像是為了等待這刻拔劍出鞘,「這次,我會把最完整的故事呈現在讀者面前,不會再有遺憾!」張草說。

 

│用科學精神寫奇想故事│

重拾雲空,張草進入故事不但毫無窒礙,反而更有餘裕,特別是古籍資料的完備與充足,令他在寫作上更加如魚得水。

《雲空行》的迷人之處,是在真實的歷史中,鎔鑄民間傳說、鄉野奇談以及玄怪幽靈,不論是夜遊神、人蠱、狐狸、燈籠鬼……各種玄幻的生物體,在張草生動地描繪下,歷歷在目。這些看似天馬行空的情節,卻並非張草的憑空想像,相反的,這全是他下過一番苦功搜尋而來的真實考據,從《山海經》、《太平廣記》到《博物誌》等等,張草援引豐富的書籍,甚至經由當地原住民與土著的口耳相傳,一步步拼湊出傳奇的原貌,豐厚了遠古時代長期被人們扁平化的民間樣態。

「所以之前有讀者說,你這裡面怎麼出現外星人呢?我說,一點都不奇怪啊!古籍裡面,蘇東坡就寫過!」

為了證實自己所寫的東西皆有所本,《雲空行》在每一則故事後,皆附上「典錄」,除了作為憑據,也作為一種拋磚引玉,讓後人了解,古書裡原就有這麼多有趣的養分!

張草說自己曾把這些奇想的故事告訴朋友,沒想到只換得對方一句:你胡扯!他因此誓言要用小說的形式將之發揚光大,「故事最後是寫出來了,但不知道這位同學有沒有機會看到了!」張草笑說。

除了寫作有所本,張草在思考上也有著嚴謹的考究精神,每一則傳說,都是經過不斷驗證,直到得到合乎邏輯的解釋才肯罷休。譬如第三集出現的飛頭人傳說,傳聞會連內臟一起飛出來,可是張草卻懷疑,內臟這麼大,脖子這麼小,怎麼飛呢?後來從一當地原住民的口中得知,原來飛頭人的內臟會萎縮,才解開他的疑惑。

「同一件事情往往有太多的說法,我必須要把所有的東西放在一起,才能看到全貌。有些東西雖然不會馬上得到答案,但就像種下一顆種子,等待時間讓它發芽。」張草這麼解釋。

 

│眾生平等的世界觀│

以古籍資料做延伸,張草再現了歷史中被忽略、或是過去時常被以「異域」、「獵奇」角度觀看的世界。他認為,現在之所以會覺得這些東西是稀奇古怪的,那是因為我們選擇將之從這個世界隔離出去,自西方文明觀念引進後,人們常以異樣的眼光看待古老的傳說,不是把妖怪寫得很醜陋,就是描寫得很可怕。但在張草的筆下,卻是以自然的口吻,詮釋萬物眾生的日常,在彌平界限的分野後,讀來更具真實的力道。

「對佛教來說,眾生是平等的,沒理由說這些山精鬼怪一定是邪惡、或對我們有敵意的,他們就跟人一樣,有七情六欲、有各種情緒。」張草說,「所以如果以更龐大、更高的視角來看這個世界,所有的萬物都是在同一個空間的,這部作品有許多時間上的跳接,但在我看來,這並不是跳接,他們是本來就在一起的,因為真正的永恆就是無常,而無常,就是不斷在變動的。」

在雲空的故事裡,透過主角不斷經歷過眼雲煙的無常百態,張草深埋著細微的線索,目的是讓我們思考,那些關於生死、虛實、人類萬物等種種深沉課題。

 

│故事有自己的生命│

從小開始創作的張草,始終認為自己是個幸運的人,不但有幸出書,更有幸在多年後重修作品,使其更臻完整。不過除了幸運,真正支撐張草走在這條漫長的寫作路上,是他的堅持與永遠燃燒不完的熱情。

張草說,最初寫作時,他嚴格規定自己每個晚上都要生出一篇作品,但礙於年輕,思考與歷練都不成熟,只能寫出很短的極短篇,當時還為自己老是寫不長而傷腦筋,沒想到二十多年後,深厚的知識與深刻的經歷,往往讓他一下筆就形塑出一個又一個千變萬化的大千世界,「以前是煩惱寫不長,現在則煩惱,哎呀,怎麼都寫不短呢!」張草自嘲地笑說。

作為成名作,《雲空行》不論題材或情節都有著磅礡的氣勢與雄厚的野心,但精采之餘,往往也令讀者在閱讀時產生疑惑,分不清這麼豐富的元素,究竟屬於奇幻、武俠還是歷史的類別?聽到這個問題,張草卻要反問,為什麼小說一定要分類呢?

對張草而言,各個知識間並沒有障礙,他有一個特殊本領,總能從不同領域裡找到關聯性,常常在圖書館看到新的資料,隔天一覺醒來,靈感馬上出現,嘩啦啦地就寫出了一個完整的故事。

「所以我常常覺得,故事有它自己的生命,我控制不到,或許,它們本來就在那裡,只是借我的手,寫下來而已!」

曾經,《雲空行》因讀者的缺席差點「胎死腹中」,如今有了能與自己互動的讀者,張草感覺非常好,他說,如果小說沒有讀者,那是很寂寞的事,但他並不會因此遷就讀者,他相信,只有「文以載道」,堅持自己的所思所想,寫出來的東西,才會是有血有肉的。

「小說應該要反映作者的內心,別人不一定要分辨出什麼,只要認出這是我張草的小說,那就夠了。」張草最後說,那語氣間的自信與從容,正與他筆下《雲空行》故事一樣,充滿著值得探索的深意。

《雲空行(叁)》+書腰立體書封.jpg

採訪撰文/羅曉盈
攝影/皇冠雜誌

【張草】
成長於馬來西亞沙巴州,從小就廣讀群書,被戲稱為「人肉百科全書」,初中三年級即以超齡之姿贏得馬來西亞丘陶春盃文學獎公開組冠軍。後赴台灣就讀台大牙醫系,二十四歲在《皇冠》雜誌發表《雲空行》系列,一鳴驚人,之後創作不輟,並致力於各種小說類型的創新。他以《北京滅亡》榮獲第三屆「皇冠大眾小說獎」首獎,並與續作《諸神滅亡》、《明日滅亡》構成「滅亡三部曲」,堪稱華文科幻的經典之作,更即將改編拍成電影!
《雲空行》雖是張草的成名代表作,但本於「精益求精」的態度,於是二十年後,張草以更臻如火純青的寫作功力,全面重新改寫,並將雲空的故事一次補完,備受書迷期待。他另著有開創「職人武俠」新風格的「庖人三部曲」:《庖人誌》、《蜀道難》、《孛星誌》,以及極短篇《很餓》、《很痛》、《很怕》,和《雙城》、《f(x)=殺人程序》、《啊~請張嘴:張草看牙記》等書。
目前張草一邊當牙醫,一邊參加合唱,至於手上的小說計畫,則據說再寫二十年也寫不完。
臉書專頁:張草菜圃

2 Comments

  1. 想我最早是在皇冠雜誌上看到的,當時叫做“雲空俠蹤”。還記得當時大概國高中吧,祖母的書櫃上訂了一整排的皇冠雜誌,竟然也讓我翻到了雲空俠蹤,閱讀之後欲罷不能!可惜不知從何時開始就沒再看到了,事隔久遠,也不確定是祖母沒在訂閱皇冠雜誌還是停刊,總之是一個揮之不去的遺憾。20幾年後,竟然在電子書店裡看到張草老師的作品,大喜!趕緊搜尋張老師的書籍,搜到刨人志蜀道難等能買的都買了,卻遍尋不著雲空俠蹤。幾個月後才找到一套叫做“雲空行”馬上買來閱讀,沒錯就是當時的雲空俠蹤,只是內容稍異於當時,只覺得文筆更洗練且故事架構更完整了。
    感謝張草老師又重修這套“雲空俠蹤”,了結了讀者當初的遺憾。這已經不只功德“一”件了,這不但讓讀者我了卻一樁凡塵俗事,我想至少可以整整少一次輪迴吧(笑)!
    感恩張老師,還望張老師能夠文思泉湧,寫出更多優秀的作品,身為小讀者我一定會繼續支持並推薦給後生晚輩,感謝萬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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